家暴
前天做教區內所有犯家暴受刑人輔導,這是每個月都必須做的例行事項,因剛接任對於許多受刑人的詳細背景不甚了解;但大致知道這些人大都是殺害妻子,或重傷害自己的親人,亦或是性侵自己的女兒,所犯的罪行不可謂之不重。
對於其中一個受刑人印象特別深刻,年紀約為60歲,滿臉風霜,步伐蹣跚,門牙只剩上下各一顆,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要來的大。
我請他坐下,看出他表情非常不安,我習慣預先猜測個案是否為常業犯,但從他身上絲毫嗅不出江湖氣息,也沒有毒品犯所擁有的狡詐特質;天氣不冷,他卻把綣縮著身體,像做錯事的小孩子。
他說話操著非常本地台語,我問他:「被害者是你什麼人」,我知道這不是一位專業輔導者的問話方式,但後面還有許多的個案在等待,卻又不能不直接切入問題的核心;他畏縮著說:「是我的兒子」,這時我又更加疑惑心想,看個案年紀如此大,小孩子也應有20歲以上吧,正值青年時期,這位身材瘦弱的爸爸如何傷害他的兒子,而且在一般家暴案件中,加害者大都是家庭中身體、權力佔有絕對優勢者,這似乎不符合一般家暴案件中的常態。
我再問:「你兒子現在如何」;他說:「死了;被我殺死了」;瞬時他臉上露出非常自責的表情,淚不由自主的從眼角滑落;我用非常快的速度看他被判多久刑期,「7年」;嗯,殺人罪在刑罰上最輕本刑至少不是應該被判10年以上,7年應該是有其他事由被減輕其刑;我對個案更有興趣了。
他用不太邏輯組合句子的接著說:「兒子吸毒,要錢,打我和老婆,打架,我用剪刀刺下去,死了」,他哭著更傷心了,用幾乎嚎啕大哭的方式,此時我的心忽然也跟著悲傷了。
過幾分鐘後他的心平靜了許多,他又用自責語氣說:「我知道法官判我7年很輕,謝謝法官」,此時我腦袋浮出一部電影『心靈捕手』,每次只要是看到想到家暴事件,我都會想到這齣電影。電影的內容大致如下:
一個麻省理工學院的數學教授,在公佈欄上出了一道十分困難的數學題,卻被一個年輕的清潔工輕易地解開了。這個年輕人叫威爾杭特,他聰明絕頂卻判逆不羈,到處打架滋事,並被少年法庭宣判送進少年觀護所。最後經過數學教授的保釋並向法官求情,才讓他免受牢獄之災,但他必須接受心理輔導,經過羅賓威廉斯長期的開導,終於讓封閉已久的心靈,再次獲得釋放。
故事中威爾杭特長期遭受家暴的關係,造成心中的陰影,小時候他父親酗酒,每次喝完酒回到家,都會毆打他,我記得他父親在毆打他之前有一句台詞會說:「你要選擇榔頭或是皮鞭」,恐懼長期存在威爾杭特心中。
在最後解開威爾杭特的場景是羅賓威廉斯跟他說:「這不是妳的錯」,長期受家暴者的小孩子內心都有把所有的錯歸於自己的傾向;他們認為父母的吵架是他表現不夠好,父親打他也是他表現不好;所以當羅賓威廉斯跟他說:「這不是妳的錯」的時候,痛哭,他封閉已久的心靈得到了解放。
我想我要如何把個案心中的罪惡感降低,念頭浮現如果家庭中有人染上毒癮那是會怎樣一個場景,吵鬧、暴力、毆打、不時的恐懼,何時可休呢?家屬要如何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呢?
我說:「你兒子死對他來說或許是一個解脫」;「我能體諒你們這幾年所遭受的辛苦」,他又傷心的哭了,不過這次哭應該不是帶有自責的哭,我只聽到他喃喃自語說:「對、對、對」。
我站起來送他走出我的辦公室,這是我從事公職以來非常僅有帶著尊敬的舉動,看著他瘦弱的背影離去,心想這就是命運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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